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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September 2, 2020

日據時代對一個韓國家族來說意味著什麼 - 紐約時報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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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1985年才第一次了解日本曾佔領朝鮮半島長達幾十年的歷史。那天,祖父告訴我,他做夢時仍然是用日語。「日語是阿爺的第一語言,」他說,他經常用這個他自己取的第三人稱暱稱稱呼自己。他時常談及朝鮮語言和文化的優越性,以至於每次去看他時都覺得他會說起這些。

所以,他的這一披露讓我著實吃了一驚。他並沒有向我解釋更多。我曾想問問原因,但考慮到他說起這個時非常痛苦的樣子,我記得我當時心裡想,以後再問吧。這件事對我來說,對我的身份來說,還沒有重要到讓他經歷那種痛苦的程度。

我們當時是在他位於首爾的家中,他住在昌德宮附近的一棟房子裡,站在他的屋頂可以越過牆壁看到昌德宮。我父親剛去世,我和弟弟去那裡看他,然後去家族祠堂參加葬禮。這個新情況,是我們在那次旅行期間從參觀博物館和歷史遺址中了解到的細節之一,例如,沿海城市慶州的石窟庵大佛前額上曾經有一顆巨大的鑽石,後來被日本兵偷走了;還有,朝鮮王朝的宮殿被日本人改名為「花園」後,拆掉了裡面的許多建築,改建成公園。

我得到一件禮物,是一個16世紀龍首船的木雕模型,祖父給我和弟弟講了朝鮮海軍將領李舜臣曾經用這種船打敗了日本海軍的故事。這次見到他的主題似乎是朝鮮文化如何偉大、日本人製造了多少破壞。我只是沒想到故事裡面有他。

所有這些細節勾畫出來一個形狀,其黑暗的中心好像似乎永遠不可及。但現在我明白了,就連我不願意問他更多問題的猶豫,也意味著我也被那個黑暗的中心包圍著,而且我一生都在那裡。

我不得不自己去解開這個謎,這麼多年之後,我仍在解這個謎。祖父用日語做夢只不過是日本統治朝鮮半島的政府實行了35年的殖民政策的遺產之一,日本曾想在文化和政治上同化朝鮮民族,抹去他們的語言、歷史和文化。「內鮮一體」——把朝鮮人當作日本失散的兄弟民族重新認領回來,接受再教育。

日本正式佔領朝鮮半島的日子是1910年8月22日,日據期間,朝鮮文的報紙被停辦或受到嚴格審查,學校裡教的是日語和日本文化,朝鮮人被迫改用日本名字。由於朝鮮名字將你與你的祖先聯繫起來,改名也意味著失去了祖先。許多朝鮮人選擇了自殺而不是改名。其他人則生活在屈辱中,祕密地保留著自己的朝鮮名字。

日本投降後,插在漢城朝鮮文化建設中央協議會本部的佔領軍國旗。一條橫幅上寫著「朝鮮文化的解放!」
日本投降後,插在漢城朝鮮文化建設中央協議會本部的佔領軍國旗。一條橫幅上寫著「朝鮮文化的解放!」 George Silk/Life Magazine, via The LIFE Picture Collection, via Getty Images

許多歷史學家認為,日本所謂的日治朝鮮現代化是韓國戰後繁榮的原因,但日本的警察、工廠和火車只是為了方便把朝鮮的木材、大米、魚、煤炭和棉花運到日本。還有朝鮮人民:到1945年8月,成千上萬的朝鮮人被迫加入日本陸軍,在他們的工廠裡工作,或者像所謂的朝鮮慰安婦那樣,被迫成為性奴。

1945年8月14日,在廣島被轟炸的一周後,朝鮮警方宣布裕仁天皇將於次日中午通過電台向公眾發表講話。天皇從未向公眾發表過演說。他在8月15日的錄音講話中宣布,日本將接受《波茨坦公告》(Potsdam Declaration),實際上是投降。然而,他的措辭是如此含糊,語言是如此正式,以至於聽過他這段演講的朝鮮人只能推測他們得到了解放。講話中完全沒有提到這個國家的名字。

8月16日下午,慶星廣播電台(Kyungsung Broadcast Station)播送了一段截然不同的廣播,朝鮮獨立運動領袖安在鴻表示,要朝鮮人「迎接我們的光明之日」。8月15日成了光復節,即「回歸光明之日」,這是朝鮮和韓國共同慶祝的少數節日之一。在聯合慶祝中,還保留著有朝一日朝韓作為一個國家共同慶祝的希望。
1942年前後,日據時期的朝鮮學生。黑板左側的一句話寫著,「日本現在為何而戰?」
1942年前後,日據時期的朝鮮學生。黑板左側的一句話寫著,「日本現在為何而戰?」 The Asahi Shimbun, via Getty Images

日據的結束和內鮮一體讓許多從未學過朝鮮語、只會日語的朝鮮人不知所措。一些人試圖製作自己的朝鮮國旗揮舞慶祝,但卻不記得標準的製作方法;還有一些人手裡有藏了很多年的國旗。出版社甚至沒有朝鮮語的排印字模。這個國家著手進行了一項大規模教育計劃,以彌補曾經遭受的損失。達夫娜·祖爾 (Dafna Zur)的《找到朝鮮未來》(Figuring Korean Futures)一書概括了這種在後殖民時代兒童文學中文化再教育的一些努力。讀完《小學生週刊》(Chugan Sohaksaeng)初創幾期,我哭了,這是後殖民時代流行的兒童雜誌,裡面寫了李舜臣和他的龍首船,朝鮮語在世界上的優越性,以及石窟庵被破壞的大佛——差不多就是1985年我去探望祖父的那次旅行的總結。

我最後一次見到祖父是在1999年的首爾,他給了我一本他寫的關於我祖母的回憶錄。他寫這本書是為了紀念她作為一名書法家的生平和事業。那本書以第三人稱寫成,文風簡潔,並不經常表述他們的內心世界,但確實描述了他們在日據時期的生活。例如,他告訴我們,他和祖母都對日據結束有預感,但沒有描述這些預感是什麼。

如今我對日據時期的了解跟許多韓裔美國人一樣。因為被家人的沉默壓抑,我們求助於書籍。但罕見之處就在於:那些我不知從何問起的問題的答案,與將我的家庭故事融入對這段歷史的了解的辦法,是互為啟迪的。

我的祖父母是在西南海岸的高興郡讀小學時認識的,他們都出生在日據的頭幾年。祖母很欽佩祖父,因為他在學校敢於反抗老師,堅持認為祖先崇拜對朝鮮人很重要——我以前聽說過,但現在才知道這麼做可能會讓他進監獄或者送命。祖父最初是個年輕漁民,在海上的露天市場出售他的漁獲,後來他在大學學習漁業。

1945年8月,他們生活在平安北道的新義州市,位於平壤以北,與中國接壤,他被分配到殖民政府的漁業實驗室當公務員。他時不時發現自己的日本上司把他的工作成果據為己有。他走私過大米,因為口糧配給太少,無法養活家人。即便是幾乎沒有食物的時候,他也會誇讚祖母的廚藝。

日本投降後,揮舞著美國和朝鮮旗幟的朝鮮人。
日本投降後,揮舞著美國和朝鮮旗幟的朝鮮人。 George Lacks/The LIFE Picture Collection, via Getty Images

從收音機裡得知日本戰敗後,他急忙趕回家,告訴祖母他們必須立即南下。「蘇聯軍隊於8月底進入新義州,」他寫到了他的國家在美國和蘇聯之間的三八線上的分裂。

他獲得了「出差」的許可,我的祖父母就帶著孩子乘坐一艘名為「漁人」的12噸船離開了——他記下了船的名稱和載重。他沒有說自己覺得他們處境危險,但他的三個朋友的表現說明了這一點,三人在碼頭讓祖父母大吃一驚,他們請求帶著家人一起上船。

他們一起順海岸安全而下,途中遇到過共產黨人,在一場幾乎導致沉船的風暴中倖存,最終抵達仁川港。美軍接待了他們,並指示他們乘坐火車——他發現是免費的——前往首爾。

當他聽聞和他一起逃出來的朋友如果還留在新義州,就會被帶到蘇聯,他決定不再回去,「並要船長保管好他的相冊和筆記本,直到南北統一後他們能再次見面。」他確實說過,他明白只有在離開之後才能回來。

有時我會想,那些東西是否還在那裡。

多年之後的今天,我對一些神秘的小事有了不同理解。去韓國看望我的家人通常意味著我總會在晚宴中被告知我們正在吃什麼,不管他們見我以前吃過多少次。現在我知道,其他韓國家庭也會這麼做,我想這是否就是那個時代的遺產,那時孩子們必須學習他們現在可以重新吃到的食物的名字。韓裔美國人互相盤問的習慣——你上次回韓國是什麼時候?你會說韓語嗎?你會讀嗎?你會做什麼菜?——現在我覺得,這就像人們在練習,為了迎接一個比他們曾有過的未來更加韓國的未來。

而我探望祖父時那些更明顯的說教特質——比如總被教導朝鮮文化或語言的優越,曾讓我覺得他是在責備我父親去了美國,並且不教我們韓語——我現在明白了,這是一個會從日語夢境中醒來的人的行為,他看到的未來是同樣生於日據時期的兒子,可以決定不生活在這個他們曾經失去的國家,可以決定不教他們曾經被禁止學習的東西。而他的孫子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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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02, 2020 at 03:34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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