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歷史博物館常設展覽「香港故事」暫時閉館重修,吸引大批市民趕在最後一天前往觀賞。不少市民表示,擔心更新後的展覽會被審查洗刷,原有的展示會被竄改。其實香港歷史博物館的展覽內容本來就常被批評不夠完整全面,現在市民因為擔心變得更差而刻意前往參觀留念,未免叫人感到欷歔。
我曾經給過一份功課,要學生把「香港故事」展從頭到尾看一次,然後不是要討論看到甚麼,而是沒有看到甚麼:即這個「香港故事」隱藏了香港的哪些重要面向。多年來,收到的學生作品五花八門,有的集中於個別展版的論述如何隱惡揚善,其中最常談到的是對政治事件如六七暴動和六四事件的處理。也有學生試過分別參加英文版和普通話版的導賞團,記錄兩者的分別。我最印象深刻的則是展覽介紹《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儀式時,館方挑選的是一張廣角鏡照片,當中沒有一個人頭是可以看得清楚的,包括當時的中方簽字代表,後來被終生軟禁的中國前總理趙紫陽。
香港歷史博物館前館長、「香港故事」展籌辦人丁新豹數年前接受傳媒訪問,坦言要在博物館中爭取平衡十分困難,特別是當社會本身走向非黑即白。但就算不說中港大政治,只說對日常生活的關注,博物館的展覽仍有所不足。不少學者和文化評論人都批評過「香港故事」展基本上繼承了「獅子山下默默耕耘」的主旋律,難聽一點就是叫大家做逆來順受的順民,對整個時代的結構性分析不要想得太多。
直視歷史陰暗面
就在「香港故事」閉館重修之前,博物館還辦了另一個有關香港工業發展的特設展覽。在這個「香港製造」已經不再被視為「香港製造」的年代,看這個展覽本身已讓人有點傷感。很可惜,這個展覽也沒有擺脫懷舊歌頌,對工業化期間的各種社會問題接近隻字不提。一個關於工業史的展覽,竟然可以不專題探討工人權益和工人運動,亦沒有工會的聲音,極其量只提一下當年的童工問題。翻查資料,這次展覽原來是和香港工業總會合辦,難怪都把注意力放在「工業家的奮鬥歷程」。雖然策展者已盡力加入「工廠妹萬歲」等的文化產品來豐富社會面向,但仍然是過於充滿「正能量」。
相對外國的博物館,不難找到直視歷史中陰暗面的案例。我不是說大屠殺紀念館或原爆紀念館等的極端例子,而是就算普通如紐約地鐵博物館,也會專門討論一百年前興建地鐵時如何招聘新移民為建築工人,他們的工作環境如何艱苦,工資待遇水平為何等等。
在香港,常見「愛國人士」批評外國政府不懂得反省歷史,觀乎香港歷史博物館的展覽,卻不見得能夠幫助香港人對香港的過去作全面的認識。當然,在當前的政治結構之下,這些官方敍事可能還是假裝中立比較好,否則變成文革一樣拿過去的「港英餘孽」出來都批鬥一番將會更為可怕。
禮失求諸野,既然對官方敍事難以抱有希望,不如寄望民間力量補充。早前臉書專頁「歷史時空」版主突然離世,網民紛紛悼念,足見社會對民間歷史記錄期望深厚。回顧過去學界對香港歷史書寫的評論,有三點特別值得深思。
第一,宜多元開放,忌盲從主流。香港故事從來不止一個,歷史書寫不應成為社會進一步踐踏小眾的機會。少數族裔、性小眾、邊青、無家者……都是香港故事的一部份,都有他們值得被記錄的片段。把說話的權利交給過去沒機會說話的人,社會才得以進步。
第二,宜反省不足,忌歌頌懷舊。今天的香港禮崩樂壞,我們很容易會覺得過去的香港比今天的好;在某些範疇,這是事實,但不代表過去的香港就是天堂。有些香港一直以來都沒有好好處理的問題,或一些當前問題的歷史原由,應該正視。
第三,宜仔細求真,忌道聽途說。香港歷史中有很多人云亦云的常見說法,卻未必經得起實證考究。近年不少學者遠赴英國的檔案館尋找解密文件,追查歷史真相,值得支持。我們亦千萬不要讓立場取代求證,即使個別論據受到質疑,也不用視對方為仇敵攻擊。
如果我們對香港歷史博物館的關注,可以超過純粹對政府的不信任,脫變成一種對民間說史的追求,香港歷史的書寫才值得我們珍惜。
梁啟智
時事評論員
October 21, 2020 at 01:21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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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外說香港故事(梁啟智) | 日報| 要聞港聞| 20201021 - 香港蘋果日報 - 即時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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